阿里“捉妖记”
作者:徐 凯
单位: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
阿里“捉妖记”
还记得小时候老人们每逢鬼节的警告吗?“夜深了,切勿出门啊!”时至今日,即使我们都知道那不过只是些传说罢了,可一旦回想起年少时的那一个个鬼节的夜晚以及老人们口中的各路牛鬼蛇神,想必我们中的许多人依然会心有余悸。然而,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名远赴青藏高原的“捉妖师”,还当真与“牛鬼蛇神”擦肩而过了。你,会信吗?

黑白无常 图片来自网络
当然,我找的妖并非在生死之门中,而是出没于青藏高原上神秘莫测的高原两栖爬行动物。而且我此趟“捉妖之旅”也并非发生在中元节,而是在今年的8月份。当时我代表昆明动物研究所两栖爬行类多样性与进化研究组参加了第二次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这个来头不小的“第二次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项目是继上世纪70年代开展的第一次青藏高原科考项目之后,国家针对青藏高原这一神秘而重要的地区进行的第二次综合性科学考察项目。意在查清青藏高原这些年发生的变化及其机理,为更好地保护青藏高原的生态环境和发展经济出谋划策。此次科考项目是由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牵头负责,有来自北京、昆明、西宁等地的地质、气候、生物相关的研究所中的逾百名科研人员参与其中,计划将持续8~10年的时间。
8月19日,科考大部队从四面八方集结于青藏高原研究所的拉萨部。71岁高龄的刘延东副总理还亲临启动仪式现场,给科考队员们带来了习近平总书记的贺信。得到了总书记的鼓励,科考队员们个个踌躇满志、跃跃欲试。而我的这趟“捉妖之旅”就这样声势高调地开场了。

央视专题报道了此次科考启动仪式。 图片来自网络

在启动仪式现场,所有人员正排队接受安检并入场。 徐凯 摄

生态科考队在启动仪式上的合影,前排右一就是我啦。
此次科考共分为冰川、湖泊、河流、土壤及生态五个科考小组。科考地点选择在了阿里地区。可为什么会选择两爬多样性如此贫乏的阿里地区呢?主要有两个原因。首先是科学研究的需要。阿里地区属于西喜马拉雅,是青藏高原与南亚和中亚之间的过渡带,对研究区域间生物类群的分布和迁移具有重要的意义。其次是区域发展的需要。目前西藏自治区提出建设的第三极国家公园中就包括了阿里的札达公园。从我的专业背景来看,查明该地区的两爬物种多样性现状,除了具有科研理论价值,在此基础上,也能为该地区今后发展生态旅游提供科学的建议。
由于各科考队之间的工作存在较大的差异,所以在启动仪式后,我们就以科考队为单位各自分头行动。8月20日一大早,拉萨阴雨绵绵,我们生态科考队近20名队员再次来到青藏所拉萨部,在昆明植物所杨永平书记的带领下,组成6辆车的车队浩浩荡荡挺进神秘的阿里地区。
此行,我们选择从南线进入阿里,即先走G318国道,后转G219国道。起初一两天,因为全程国道,路况尚好,海拔也都在4000米以下,加上今年西藏雨季的雨水又异常的充沛,沿途山川青葱、水草肥美,完全不是印象中高寒荒芜的样子,让我不禁怀疑是不是来到了假的西藏。在这样相对舒适的环境和尚且轻松的工作中,队员们个个生龙活虎,丝毫不觉野外工作的劳顿,整个科考队也向着阿里一路高歌猛进。

8月初的拉萨一直是阴云密布的。徐凯 摄

7月底还绿意盎然的青稞到了8月初就已经翻起滚滚金浪。 徐凯 摄

雅鲁藏布江江面很宽,连成一片,可见近期雨水十分充沛。 徐凯 摄

雅鲁藏布峡谷中汹涌的江水。 徐凯 摄

雅江畔的“田园水乡”。 徐凯 摄

日喀则市附近丰盈的雅江与江畔郁郁葱葱的人工林。 徐凯 摄
然而一过拉孜县,海拔就骤然攀升至4000米以上,沿路的生境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郁郁葱葱的树林和江畔田园被一望无际的草甸、灌丛、湿地和湖泊所代替;没有了大江大河,取而代之的是高原溪流;成群的黄牛也变成了高原特有的牦牛。各种野生动物也悉数登场…嗯,总算是有那么点青藏高原的样子了。

“望山跑死马”说得就是这样的场景。 徐凯 摄

此处还是骄阳似火,彼岸却已大雨滂沱。 徐凯 摄

草原上牛羊成群。 徐凯 摄

处在雨季的高原上有大片的湿地,成了牦牛和许多野生动物的乐园。 徐凯 摄

头顶结伴飞过的赤麻鸭。 徐凯 摄

一路上不时能遇见黑颈鹤。 徐凯 摄

高原鼠兔是沿途最常见的野生动物之一。 徐凯 摄

有水的地方几乎都能见到鱼鸥的身影。 徐凯 摄

阿里境内有大群的藏野驴活动。 徐凯 摄

一头健硕的野牦牛一见我们停下车子,就立即带上一群迷妹(家牦牛)逃出了视野。 徐凯 摄

我正与一只藏狐隔空相望。 徐凯 摄
过了马攸拉山口,我们就算是进入了此次科考的重点工作区域——阿里地区。各位队员一改此前“游山玩水”的状态,开始紧锣密布地忙活起各自的工作。而作为队中唯一的两爬担当,我可不敢有半点马虎。此行,我带着车静老师的嘱托和任务来到阿里,虽然还是初出茅庐,但该做的工作必须得保质保量才行。压力不比山小,但责任大过一切。
绕了这么大一圈,各位是否都急了?青藏高原上究竟都有些什么“妖精”呢?此行来到阿里地区,我主要寻找的是这里特有的两栖爬行动物,包括西藏沙蜥、札达蟾蜍、西藏岩蜥等等,还要评估它们的种群状况。
而我此行的首获就是西藏沙蜥 Phrynocephalus theobaldi(Blyth, 1863)。它们深居地下,喜欢“日光浴”,是阿里高原上分布最广泛的爬行动物。西藏沙蜥隶属于爬行纲/有鳞目/鬣蜥科/沙蜥属[1],IUCN级别为无危(LC),主要分布在西藏的日喀则与阿里地区,模式产地在中国西藏Chomoriri湖[2]。是一种头体长40-53mm,尾长43-64mm [3]的小型蜥蜴。西藏沙蜥营卵胎生[3]。它偏爱筑洞于山麓冲积洪积的倾斜沙砾地带、丘陵缓坡及河、湖沿岸的干燥沙砾地或沙丘上,植被稀疏,生长着细枝亚菊、藏西蒿、固沙草等植物的生境中。在山麓平原及冲积湖积平原的干燥沙丘上也有较少的分布。西藏沙蜥洞一般筑于稀疏的灌丛或草下较结实的沙丘上,亦有在砾石下或沙土小埂斜面上者。洞口呈半月形,宽2-3cm,高约1cm,朝阳且背风。西藏沙蜥昼出夜伏,日活动高峰为上午11:30-12:30和下午3:00-6:00左右[3]。只要你肯花点心思,就一定能看见它们。

进入阿里地区,沿路有大片大片的西藏沙蜥生境(箭头示沙蜥洞穴位置)。 徐凯 摄

阳光充足的时候,札达土林边的石砾坡上能见到大量的西藏沙蜥活动。 徐凯 摄

河滩边沙地上的沙蜥洞穴。 徐凯 摄

偶遇一只正在晒太阳的“小精灵”。 徐凯 摄

4个刚出生的小家伙正挤在洞口,好奇地观望着洞外的世界。 徐凯 摄
结束第一阶段“捉妖”任务后,我来到了阿里地区的札达县。稍了解阿里的朋友一定听说过这里的土林景观和古格王朝。但我这次可不是来欣赏风景的,由于札达县城的海拔在3700米左右,四周土林环绕、降雨稀少、植被贫乏,除了西藏沙蜥外很难再有别的“妖精”出没,所以我们只能继续向西南方向深入。从县城驱车7小时后,我们终于来到了离中印边境不远的札达县底雅乡。这里是整个阿里地区海拔最低的一个乡,只有2900米的海拔,属于干热河谷地貌。一想到较低的海拔和较温暖的环境一定隐藏着不少的“妖精”,我心中不免一阵窃喜。


去底雅乡的路不禁让我想到一款小游戏,名叫“是男人就下一百层”。 徐凯 摄


此路之险,从路边随处可见的事故车辆可见一斑。 徐凯 摄
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底雅乡,当晚就撞见了我的下一个目标——札达蟾蜍Bufotes zamdaensis (Fei, Ye, and Huang, 1999)。与大多数两栖类一样,札达蟾蜍也是昼伏夜出的“妖精”,大白天很难见到它们的身影,可一到夜晚,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它们在狂欢。
札达蟾蜍隶属于两栖纲/无尾目/蟾蜍科/漠蟾属[4],主要分布在中国西藏阿里地区札达县境内,模式产地也就位于中国西藏阿里地区札达县[4],主要栖息于海拔2900米左右山区的沼泽草地和水塘附近[5]。雄蟾体长49-65mm左右[6]。

到了夜晚,这样的水流边会聚集大量的札达蟾蜍。 徐凯 摄

箭头所指处为札达蟾蜍繁殖的沼泽水域,其中发现了大量的蝌蚪和幼体。 徐凯 摄

一见到“捉妖师”就躲进石缝中的札达蟾蜍。 徐凯 摄

札达蟾蜍的庐山真面目。 徐凯 摄
就在我“收拾”完札达蟾蜍的时候,下一个目标出现了!它叫西藏岩蜥 Laudakia papenfussi(Zhao, 1998),隶属于爬行纲/有鳞目/鬣蜥科/岩蜥属[7],主要分布于中国西藏阿里地区札达县境内,模式产地在中国西藏阿里地区札达县底雅乡马阳河[2]。它的身材可比沙蜥要魁梧得多,头体长100.62-126.3mm,尾长215.46-254.54mm[8]。西藏岩蜥营卵生[2]。它一般会在晴天上午10:00左右,岩石开始被晒热的时候出洞活动,直到傍晚太阳下山,温度降低后返回洞内。在洞外时行动敏捷,稍有风吹草动立即躲入石缝中。底雅乡的深谷中有许多碎石山坡和河滩,都是西藏岩蜥的完美栖身场所。这些大家伙可不好逮,身手敏捷,飞檐走壁。我只好使出看家法宝与它们一决高下了。

“捉妖师”的日常。 周尧治 摄

没错,钓竿就是我的制胜法宝。 周尧治 摄

它发现我了! 徐凯 摄

嘘!它在打盹。 徐凯 摄
俗话说:不想升级的“捉妖师”就算不上一名好的“捉妖师”。那么,怎样才能成为更高级的“捉妖师“呢?当然就是要降伏更厉害的“妖精”啦。而“蛇妖”就是我此行渴求“大妖”。之前,大家都认为阿里地区并没有蛇类活动,可就在最近,有人意外发现,底雅乡还生活着一种蛇,而且据当地人描述其体型还不小。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可得把握好了。
刻不容缓,在“收拾”完前两种“低级妖精”之后,我在底雅乡就开始四处打探“蛇妖”的消息。据村民描述,此处只有一种蛇出没,根据描述的特征判断,应该是游蛇科的一种。村民说这种蛇主要在底雅乡至马阳村之间的马阳河边活动,在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段见到的几率最大,而且多名当地人宣称在公路上也曾见到该蛇。但由于近来修路破坏了环境,其数量大不如前了。收集到足够的情报后,我就信心满满地拿上装备,出发“捉妖”。就在我们沿着公路埋头找蛇时,一名当地搭建电线杆的工人好奇地凑了上来。在简单地了解了我们的情况之后,这名工人竟向我们透露了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蛇洞的位置。我们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恳请他带我们前往蛇洞所在地。不一会儿,他带着我们来到曾经见到蛇出入的洞穴位置。只见所谓的蛇洞就是公路路基下的一条石缝,洞口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溪,在小溪与蛇洞之间长着茂密的草丛,看来是个不错的蛇类栖身之处。凑近洞口,我还发现了一整条蛇蜕。根据蛇蜕的干燥情况可以判断应该是很久以前蜕下的。虽然不能确定洞内如今是否还有蛇,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千真万确就是一个蛇洞。一想到即将与这“蛇妖“正面交锋了,我就兴奋地不得了。时间宝贵,我在洞口布下陷阱,然后就继续沿着公路寻找蛇的踪迹。然而整整找了2天,杳无踪迹,洞口的陷阱也一无所获。考虑到我已在底雅乡耽搁了数日,科考队早已远远地把我甩在了后面。无奈我只能放弃继续寻找此蛇的念头,启程追赶渐行渐远的科考队。

水边的石堆下往往是蛇类理想的藏匿地点。 徐凯 摄

2天的搜寻其实也并非一无所获。就在这条路基下的石缝中,我们找到了一个蛇窝。 徐凯 摄

在洞口附近发现了洞主上次蜕下的蛇皮。这足以证实该蛇的存在。 徐凯 摄

此次的“捉妖小队”,左:我,右:周尧治。 嘎玛 摄
现实就这样狠狠地泼了我一头冷水,浇灭了我刚刚燃起的火热的希望,回程中满是挫败感。但就像有经验的“捉妖师”说的那样,“蛇妖”大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就算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也不一定能见到对的身影。此行中,阿里地区各种传闻中的珍惜野生动物可都没少见,诸如野牦牛、黑颈鹤、藏羚羊、藏狐等等。唯独底雅乡的蛇,苦苦寻觅,终未谋面。它们就像高原上的幽灵,来无影去无踪,多半只能擦肩而过。也许,这就是让众多“捉妖师”趋之若鹜的“大妖”的风范吧!
离开底雅乡后,我们花了两天时间,在尼玛县城赶上了科考队。之后,我们从大北线经那曲返回了拉萨。此次阿里科考就这样落下了帷幕。行程十多天,从南到北绕了西藏一大圈。各个小组均有不小的收获。期间,队员们领略了阿里的神奇,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此行,遗憾当然会有,也历经各种艰难,但回想起来尽是美好,满心感激,毕生难忘!
对了,现在我说:“我是一名捉妖师,我在阿里与牛鬼蛇神擦肩而过了。” 你,会信吗?
感谢昆明植物所杨永平书记在此次科考过程中的关照以及在此文撰写过程中的帮助!
感谢此次全体科考队员一路风雨相伴!
感谢车静老师提供我如此难忘的经历!
感谢所有照片提供者!
最后还要感谢我自己!嘿嘿!
参考资料
[1] Wikipedia
[2] The Reptile Database
[3] 黄永昭, 等. 西藏阿里地区动植物考察报告[M]. 北京: 科学出版社, 1979: 73-79.
[4] AmphibiaChina
[5] 费梁, 叶昌媛, 黄永昭, 陈晓暖. 中国西部地区绿蟾蜍的分类研究[J]. 动物学研究, 1999, 20 (4): 294-300.
[6] 费梁, 胡淑琴, 叶昌媛, 黄永昭, 等. 中国动物志-两栖纲 (中卷): 无尾目[M]. 北京: 科学出版社, 2009: 572-575.
[7] Catalogue Of Life
[8] Dahu ZOU, Fang YAN, Ke JIANG, et al. Discovery of Female Laudakia papenfussi Zhao, 1998, with Insights into its Phylogenetic Relationships[J]. Asian Herpetological Reserch(AHR), 2016, 7(2): 122-130.
审核:王 剀
编辑:陈宏满
本文作者
徐 凯,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动物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攻两栖爬行动物学方向。email:522829188@qq.com